十几年前,我还在报社工作,有女同事生孩子,她们的老公就过来送鸡蛋。
这种习俗是有传统的,早年间探望产妇,带的礼品就是鸡蛋,作为答谢,产妇的家人会把一些鸡蛋染红了,煮熟,回赠亲朋好友。当然,我们那时已改成了随份子,买婴儿车、尿不湿等更实用的东西,送给生孩子的同事,但收到的还是红鸡蛋,毕竟,她们不能把染红的尿不湿送回来。
后来,出于食品卫生考虑,鸡蛋不再染色,只是煮好,装到一个红色的塑料包中送来。通常一包两个,每人一包。但也有“潜规则”,就是会额外多送领导一包。开始的时候,我收到的都是一包鸡蛋,后来就多了,赶上生孩子的女同事属于我负责的部门,都是我领着她们的老公去别的部门送鸡蛋。送完剩下的,老公们非要留给我,最多的时候,我居然一次留下了将近二十个鸡蛋,看着它们像达芬奇画的那样不尽相同,我既受宠若惊,又手足无措。有时我只好拿回家,无奈连吃几天。
可怎么舍得扔呢?这是鸡蛋。
我老家那里腌咸蛋,大都用的鸡蛋;制松花蛋,也用鸡蛋,称之为变蛋。我至今也觉得,咸鸡蛋虽然个小,却比咸鸭蛋好吃。我不会腌咸鸡蛋,主要是没有时间,腌了也吃不完。我进厨房做饭,也是从鸡蛋开始的。放学回家,趁父母还没有下班,溜到厨房,煎上两个鸡蛋解馋,吃得嘴巴油汪汪的,肚子热乎乎的,简直是大快朵颐。老家管煎鸡蛋叫鸡蛋角子,煎的时候,要热锅热油,把鸡蛋从锅沿上磕开,倒进去,一面成型后,撒盐,再用锅铲把鸡蛋合起来,成半圆形。这样煎出的鸡蛋角子,蛋黄没有遇到油,吃起来外焦里嫩。唯一需要注意的,就是往鸡蛋上撒盐时,小心盐把油溅出来。
这些年,每个月在各地的酒店差不多得住十几天,自助早餐,我基本上都是吃一碗面,两个煎鸡蛋,顶多,再来一点咸菜,就可以了。酒店的厨师只会煎单面或双面,没有人煎鸡蛋角子。
除春节外,我老家对过节其实没那么讲究,然而,煮几个鸡蛋,就算过节了。有些地方,还留下了立蛋和斗蛋的习俗。立蛋就是把鸡蛋竖起来,看是否可以不倒。斗蛋就热闹了,孩子们从家里拿煮熟的鸡蛋,去和别人家的鸡蛋碰,谁的碎了,就要把鸡蛋送给对方。我没有斗过蛋,也不舍得。据说,有人曾碰碎了别人十几个鸡蛋,却被人发现他用的是鸭蛋,只好鸡飞蛋打。
或许,我这个年龄阶段的人,是把鸡蛋当成美食的最后一代。稍微年轻一些,就不怎么爱吃鸡蛋了,有的人甚至从不吃蛋黄。但,他们想象不到,鸡蛋曾经也如此勾人心魄。上一代人更是如此,能吃上鸡蛋,便是山珍海味。农村来了亲戚,买不起肉,炒盘鸡蛋,就算是好的招待了。有时家里没有鸡蛋,就去邻居家借上两个,等家里的鸡下了蛋,再还上。鸡蛋,就是小额贷,利息,是邻里之情。
小时候,可以多吃鸡蛋的第三种情况,就是生病的时候。母亲会给煮一碗鸡蛋面,白面条里,卧上一两个荷包蛋,每次端过来,荷包蛋都颤巍巍的冒着热气。在脆如蛋壳的时光里,荷包蛋如此软滑,一次次抚摸着我虚弱的胃肠。
长大了,出远门,每离开家时,母亲都要煮上一锅鸡蛋,不管怎么劝阻,硬要塞到包里,嘱咐在路上吃。其实,路上才能吃几个鸡蛋呢?又有谁能吃一路鸡蛋呢?但是,如果不把这些鸡蛋带走,她就总会担心我饿着,至今也是如此。
谁的母亲不是这样呢?